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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保怡來說,憑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角色成為觀眾眼里的“無冕之王”,是對他最大的褒獎。至于是否摘得影帝沒那么重要,因為提名亦是最大的肯定。未來,他依然想跳出舒適圈,去演那些更豐富的角色。
作者|李安
編輯|丁宇
林保怡,可惜。這是2024年4月14日晚微博的熱搜。
那天,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公布了最佳男主角的獲獎者,此前呼聲最高的提名者之一林保怡未能拿到影帝。隨即#林保怡 可惜#的話題沖上熱搜高位,“林保怡是無冕之王”的評價亦此起彼伏。
在電影《白日之下》中,林保怡飾演殘障院院長章劍華,視線似乎永遠在“他處”。片中,這個角色本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可憐人,卻因為虐待、性侵等事件成為一個令人發指的惡人。章劍華的每次出場都給觀眾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與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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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林保怡成功地演繹了這個在人性善惡之間游走的角色,并獲得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未能得獎的一片“可惜”,恰恰說明了他在表演上的精湛和職業生涯又一經典角色的誕生。
對于很多80、90后觀眾來說,林保怡都是他們的兒時偶像。這批看著TVB長大的電視兒童,對他在《鑒證實錄》和《妙手仁心》中的警察曾家原和醫生黎國柱至今念念不忘。他與陳慧珊的搭檔,可謂最早被觀眾“嗑CP”的熒幕情侶之一,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一些片段、剪輯來上一波回憶殺。
而在《白日之下》過后,林保怡的角色一下子從“兒時偶像”變成了很多人的“心理陰影”。影片上映后,林保怡不止一次在采訪里表達了對這個角色的“厭惡”,章劍華的惡讓他無法共情,但演員又必須讓人物成立。他能做的,就是跳出過往的表演經驗,開拓新的表演空間。當林保怡又一次完成未知挑戰后,看過電影的每個人都告訴他:成了,又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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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海報
近日,博客作者對話林保怡,聽他講了《白日之下》的創作故事,也聊到了入行30多年的變化。未得獎,他并不覺得太可惜,因為提名已是認可,觀眾的肯定也是最大的褒獎。他覺得自己“變老了”,但這并不影響他依然想跳出舒適圈,有機會為什么不試試呢?
想讓觀眾憎恨我
林保怡與章劍華這個角色第一次相遇時,他正忙于《嘆息橋》的監制兼主演的工作而無暇顧及,只能選擇拒絕。五年后,當《白日之下》的投資人古天樂再一次將劇本擺在林保怡面前時,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白日之下》根據真實新聞事件改編,林保怡飾演的殘障院舍彩橋之家的院長章劍華的原型人物,是殘障院舍康橋之家的前院長張健華。他天生患有視弱,2014年被指控侵犯殘障女院友;2016年因為院友無法出庭作證導致律政司撤訴,他免于刑事訴訟。在受害者家屬堅持8年訴訟后,張健華于今年3月獲刑并被判賠償受害者119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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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拿到原型人物的資料和劇本后,林保怡覺得這是一個“表演空間很大、怎么演都可以”的角色。他形容這個過程最開始像是拼拼圖,慢慢的拼出角色的輪廓。
看過原型人物的資料和劇本后,他拜托導演幫忙介紹了一位弱視的朋友,三個人一起吃了一頓午飯。在這個過程里他觀察對方的言行舉止,接人待物的方式,提出自己關于弱視的疑問,從人物狀態上進行準備。
在準備的過程中,林保怡覺得,如果單純地像拼拼圖一樣去演的話還不夠,“于是我想要多加一些東西,就好像做菜一樣,你加一些蔥或是什么,令他更有生命力,更立體,更有吸引力。”
諸如戲里花白的頭發和胡須,與人交談時歪著的頭和佝僂的背,不時便拿來把玩的彩色兒童琴……都是林保怡為了充盈角色設計的細節。包括侵犯殘障女院友小鈴(梁雍婷 飾)的一場戲,其中讓觀眾生理不適且恐懼的掏耳朵的戲也是他的設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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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原來的劇本上并沒有賦予這場戲太多描述,臺詞部分就是院長呼喚小鈴進來吃冰淇淋。對此,林保怡產生了一個疑問——“如果小鈴不來怎么辦?”
基于故事與人物邏輯的合理性,以及如何讓觀眾在整個過程里充分感受到心寒,他想到了掏耳朵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對弱視的人來說,掏耳朵一定要靠得很近才看得清,而靠得越近便可以聞到一個人身上的味道,然后再觸發性沖動,這比較符合章劍華行為的連貫性。
他把這個想法分享給導演和飾演小鈴的梁雍婷,大家都覺得很合理,原本以為很困難的一場戲拍了一兩條便過了。也成了影片上映后讓觀眾印象頗深的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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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在現實生活中,掏耳朵這樣的行為多發生在親密關系中,或者是長輩對晚輩,或者是愛人之間,這個設計除了讓劇情發展符合邏輯,能夠調動觀眾情緒,一定程度上也表現了章劍華與殘障舍友之間較為復雜的關系,即他們并非完全對立的,在某種程度上是具有感情信任的。
林保怡覺得,章劍華是一個普通的殘疾人,如果他沒有侵犯小鈴,可能是一個好人,但當他犯錯時,理應像其他人一樣,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并接受懲罰。
在影片拍攝過程里,現實中張健華案件尚且處于撤訴狀態,戲里戲外的人物都未能得到法律制裁。于是,“無罪”也成為林保怡設計角色的一個立足點。譬如片中的庭審戲,律政司當庭宣布撤銷對章劍華的指控后,在被告席上的章劍華透過木質欄桿望向記者曉琪(余香凝 飾),含混的雙眼里有某種早知如此的得意和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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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這場戲不僅讓戲里的曉琪憤怒,也激發了觀眾的群憤。林保怡對博客作者說:“我收到的資料和劇本上顯示,章劍華知道自己是無罪的。我就用這個無罪的條件去想,在法庭的兩場戲,我明知他們無法送我去坐牢,我要怎么演才會令對手(戲演員)在那個時刻憎恨我?如果她憎恨我,那么觀眾看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的感覺。這是我演那場戲的目標。”
他希望觀眾跟隨劇情了解章劍華的壞之后,這個角色的一個笑容或一個眼神都能引發觀眾的不寒而栗。看完《白日之下》的觀眾反饋證明,他做到了。一條評論在提到林保怡的表演時這樣寫道:“(他)是怎么做到又細膩又惡心又驚悚的?”
無冕之王的冰激淋
拍攝《白日之下》期間,林保怡每次開工會提前到場,預留15分鐘時間讓自己成為章劍華。
他會看看冰箱里的冰淇淋在不在,然后穿上院長的衣服,放一段自己在網上聽到的一首有些古怪的鋼琴曲。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等導演的通知說“現在到你了”,林保怡便會回復對方:“院長已經到了,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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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影片上映后,素來喜歡聽真話的林保怡讓北京的同事幫忙從網上找一些對角色或表演不滿意的差評,沒想到收集到的反饋都是諸如“喜歡”“看了兩次,粵語一次,普通話一次”之類的評價。
如果說不那么好的方面,可能是有觀眾表示“絕不會二刷”,原因是“太害怕”。路演現場有觀眾則會在表達對表演的喜愛之后補一句“但我不要吃冰淇淋”。在現實生活里本來代表甜蜜與快樂的冰淇淋,與林保怡“搭戲”之后成了讓人不寒而栗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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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中章劍華引誘小鈴
從身邊人看過之后分享的想法,到網絡上接連不斷的好評,林保怡終于確認了自己對章劍華角色的塑造是成功的,一個小小的冰淇淋便是佐證之一。于是,林保怡會在采訪的時候和相熟的記者逗趣著問對方一句:“吃不吃冰淇淋啊?”
因此,在錯失這一次的金像獎影帝后,本就平常心的林保怡表示并沒有太多遺憾。聽到關于熱搜上說他沒有拿到影帝可惜,他覺得很感動,并表示之后會加倍努力,希望有機會再次提名金像獎。
相較于拿到影帝,他覺得自己因為觀眾而獲得了更大的肯定和感動。有網友評價他是“無冕之王”,這個此前從未出現過的評價擊中了他,他對博客作者說:“我告訴你,林保怡聽到這個覺得很厲害,雖然不知道誰第一個寫這四個字(評價我),但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說,我心里其實比拿獎還感動。”
無冕之王或冰淇淋,表演的世界里終究沒有真正的完美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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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在林保怡看來,《白日之下》是一部好演員云集的影片。事實也的確如此,飾演通伯的姜大衛獲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這位前輩演員也是林保怡多年的偶像。包括飾演水哥的胡楓,飾演女記者的余香凝(獲金像獎最佳女主角),飾演小鈴的梁雍婷(獲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
但他仍然覺得有一絲遺憾,并非關于自己而是關于其他演員,即與小鈴一樣是殘障人士的明仔(周漢寧 飾)。現實中,明仔的原型人物是一個14歲的自閉癥少年,在飽受殘障院員工虐待后選擇跳樓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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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伯(姜大衛 飾)和曉琪(余香凝 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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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提及這個角色,林保怡說:“我覺得應該給小明再多一兩場戲,讓他對院長的態度更加清楚一些。就可能是欠小明兩場戲吧,因為他也是一個很好的演員。”
最近,林保怡跑了深圳和廣州的路演,不同的活動行程將他的通造排滿。對于一向輕松生活的他來說,這樣的行程是辛苦的,他的嗓子也在密集的采訪里出現問題,就在與博客作者語音對話時,他的面前還擺著治療嗓子不適的藥物,他還給自己買了很多檸檬,以便能夠多喝點檸檬水。
他給自己打氣,“我不能生病,因為我過幾天還要去工作。”幾天后,他要趕赴廣東清遠參加一個活動,新戲的劇本也在等他。他說自己讀劇本很慢,當下能做的唯有把握時間,做好平衡。
變老了
在內地工作的時候,林保怡經常聽到有人跟他提起喜歡《鑒證實錄》《妙手仁心》《金枝欲孽》等劇集。他形容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很開心,大家第一句話幾乎都是“我從小看你的戲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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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保怡和陳慧珊
林保怡絲毫不介意這種聽起來讓自己年齡感倍增的話,他覺得很好:“因為你每次聽到有人念出你每一部電視劇的名字,你就知道他有多么愛你。然后你現場看到他們的眼神,有機會的話合個影,簽個名。或許對我來說是一件小小的事,但是對他們來說是很開心的。”
入行30多年,林保怡塑造了多個觀眾耳熟能詳的角色,所以當被問到這些年作為演員的變化時,他脫口而出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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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保怡專輯
但在林保怡眼里,“老”從來不是一個問題。他覺得:“一個人生活要有目標,要保持開心。當困難來臨的時候就去解決它,解決后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約著朋友運動也好,或者去吃一頓火鍋也好。我好久沒吃火鍋了。”
多年以來,林保怡一直有兩個習慣。
一個是關于表演的。他喜歡跳出舒適圈,去嘗試不同類型或是有更大表演空間的作品和角色。他說:“如果劇本有故事性、有內涵,我覺得都可以演。”
接到類似《白日之下》中章劍華這樣的角色,他覺得自己很幸運,沒有被制作人定型,還可以演一個復雜的反派。他曾經投考警隊且做過4年警員,入行后又演員警察,但并不是有過警察的從業經歷便只能演警察,演員應該是沒有框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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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之下》劇照
另一個是關于生活的。他喜歡閑適的生活,做演員這么多年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節奏。他的日常生活就是看劇本、打理家事、逛菜市場、遛狗、做運動。
即便是《白日之下》密集的宣傳節奏里,他說自己還是“偷偷”去做了運動,“這個星期我已經做了兩次,每一次是3個小時,就是光著腳跑沙灘,這樣接接地氣。”不停地輸出讓他覺得太累了,需要重新調整自己,為了即將到來的忙碌的工作。
在拍攝《嘆息橋》的時候,他曾經打破過這種閑適。林保怡不僅主演還要擔任這部戲的監制,這是他從業以來第一次做演員之外的工作。與演員被動地等待劇本和角色不同,監制要從眾多故事中選擇適合發展的那個,從早到晚不停地開會也讓他幾近崩潰,“星期一開個會,星期三星期五有兩個會……”,即便如此,他說如果有好的故事他還是會“堅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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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橋》海報
“堅持”總會有結果,《嘆息橋》收獲了豆瓣8.6的評分和不錯的口碑。他清楚觀眾對自己的期待——“因為每一次林保怡有電視劇或者電影出來,他們都會有要求。”這樣的要求沒有給林保怡帶來壓力,反而讓他很有信心,他表示下一個角色身上不會有院長的影子。
未來,林保怡想做的事情很多。他說自己退休后希望從事一些能夠給老年人和小孩子提供陪伴和幫助的工作。不止是在香港,普通話不錯的他也希望到內地的老人院去進行探訪,陪他們聊天,或者帶他們一起曬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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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保怡寫真
這樣的想法或許在拍攝《白日之下》后變得更加清晰和明確,在哥本哈根影展和中國香港分別經歷了兩次看片后,林保怡都對影片里同一場戲感到最為難受,就是那場殘障院的老人們被毫無尊嚴、赤身裸體推至天臺洗澡的戲。作為觀眾坐在臺下的他一直被那個鏡頭深深地刺痛著。
他覺得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需要他人的關愛,而他的變化也是“老了”。他覺得每個人都會老,不必害怕,對話快結束時,他說:“你也會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