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因為說話口音不一樣，一家十口人被全部殺光。
這是一個發生在100年前的荒謬故事。
但很多人說：類似的事，直到今天還在發生…
《福田村事件》
1923年，日本千葉縣福田村。
村子偏僻閉塞，村里人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大多數人一輩子沒出過村。
人們過著貧苦而平靜的生活，村里最大的八卦，無非就是哪家的寡婦跟船夫好上了，誰家的公公扒了灰，孫子其實是兒子…

直到9月1日這一天，一場地震改變了全村人的命運。
這就是日本歷史上傷亡極為嚴重的：關東大地震。

有數據顯示，這次地震傷亡高達10萬人，東京、神奈川、千葉、靜岡、山梨等地都被波及，地震還導致霍亂流行。
一時間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人說，富士山噴發了，馬上海嘯要來了，還有人說，首相被暗殺了…

福田村里，房子是倒了幾間，所幸沒有多少人員傷亡，但大城市的各種“災后離譜故事”，還是很快傳到了村子…
據說有很多在日朝鮮人趁亂打劫、放火燒日本人的房子，奸淫日本婦女，還在井里下毒…

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村里人都嚇得不輕，大家都在擔心，朝鮮人不會來福田村吧？

怕什么來什么，地震發生后的第六天，村子渡口突然出現了十幾個外鄉人，他們說的話，村里人聽不大懂…
警惕性很高的村武裝隊，立刻拿上鋤頭斧子竹矛，飛奔前往…
到那兒一看，傻眼了。
這群陌生人，手里根本沒有武器，隊伍里還有三四個小孩，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
可短短幾分鐘后，這里就升級成一場血腥暴力的屠殺…

先是陌生人隊伍中為首的男人，腦袋被敲開了花。
砍死他的，是福田村一名年輕村婦，背上還背著嬰兒…
男人懷孕的妻子立刻撲到尸體上大哭，一個村民用舉起竹矛，刺進了她的后背…
兩個才幾歲大的孩子跑過來，呼喚著再也不會蘇醒的父母，另一個村民舉起刀，一刀一個…

隊伍里的其他人開始四散逃竄，但村民們并不打算就此罷休。
他們將一個少年團團圍住，將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將他亂刀捅死。

他們把抱著孩子的女人逼進河里，女人用日語哀求著：好歹放過我的孩子！
但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刺出了長矛…
他們，真的殺瘋了…

日本電影《福田村事件》于2023年9月1日在日本上映，距離關東大地震剛好100年。

電影取材自真實事件。
1910年開始，朝鮮淪為日本殖民地，此后多年，日軍的殘暴統治和朝鮮民眾的奮力反抗不曾停止…
1923年關東大地震后，日本民間就流傳著各種“社會主義者和在日朝鮮人趁火打劫”的傳言，導致許多日本民眾對朝鮮人產生恐懼和仇恨，甚至組織自警團四處追殺。
就是在這種氛圍下，一個來自日本香川縣的賣藥商隊，恰好經過千葉縣福田村，僅僅因為方言不同，被福田村村民誤認為是朝鮮人…
這個15人的商隊遭到了村民的殘忍圍攻，其中包括孕婦和小孩在內的9人慘死（一說10人，還包括了孕婦肚子里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這部揭露日本人歧視韓國人，公開審判日本普通民眾暴行的電影，在釜山國際電影節奪得了最佳影片，并被日本人評為“2023年度十佳日本電影”之一。

《福田村事件》全長兩個多小時，前一小時比較平淡，一個平靜的小村莊，村民都是普通老百姓，過著普通的生活，沒什么特別…
但最后20分鐘，當你看到殺戮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那些原本人畜無害的村民，突然舉起屠刀，變成魔鬼，那種視覺沖擊力，讓人震驚、悲憤、窒息。

而這正是電影想要引起觀眾思考的：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就突然善惡不分，成了無情的劊子手？
首先，當然是因為當時日本的軍國主義深入人心。
中日甲午戰爭之后，日本頻繁地發動戰爭，對外侵略擴張，給亞洲各國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但在日本本國之內，政府一直采取欺騙手段，讓普通老百姓相信，這些行為都是為了其他國家好，都是外國太落后了，日本是在幫助他們，建立新的秩序…
在這種瘋狂洗腦之下，人們以參軍殺敵為榮。
影片中，福田村里一些退伍的軍人，回到村里還是堅持天天穿著軍裝。
因為那代表著一種榮譽，也意味著某種權威。

福田村是一個不大的村落，但它也正是一個國家的縮影。
軍國主義統治整個國家，退伍軍人實際上掌握著村里的話語權。
高喊著“要為國捐軀”的青年，被他們拿來樹典型。

不愿意參軍，說軍隊不好、戰爭不好的人，被視為思想落后，是叛國賊，要被唾棄，被打，在村里抬不起頭。

村里有個老頭，之前當兵來過中國。
但他就是個管軍馬的伙夫，沒上過前線，也覺得日本兵四處殺戮，連婦女兒童老人都不放過，太殘忍了…
但退伍回村后，為了讓人高看一眼，他還是編了一套瞎話，說自己殺了多少中國人，多么英勇…
殘暴，一旦披上愛國主義的外衣，仿佛就正當了…
對外瘋狂殺戮，就是勇敢、愛國，值得褒獎，流露一點膽怯和慈悲，就是懦弱、賣國，這個評價體系多么荒謬。

其次，在當時的日本，官方下場，煽動仇視朝鮮人的情緒。
刑警帶頭散播謠言，說“朝鮮人到處打家劫舍、強奸，在井水里下毒”。
官媒在政府授意之下，枉顧事實，天天刊登“在日朝鮮人做惡”的新聞。

報社總編就是工具人，上面讓發什么就發什么，不確定嫌疑人的搶劫案件，他一律不負責任推測：這大概又是朝鮮人的所作所為…
而記者親眼目睹無辜的朝鮮女孩被日軍殺害，這樣的新聞，卻永遠沒有機會刊登出來。
這樣日復一日地宣傳，日本民眾莫名就產生了一種“朝鮮人都是恐怖分子”的印象。

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里，當然是有好人也有壞人，這是一個基本常識。
但在官方的煽動下，人們逐漸失去基本的判斷，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個出口。
當一支毫無反抗能力的商隊經過，只需要一點點懷疑，他們的情緒就會決堤，行為就會失控，整件事最終走向了無法挽回的深淵…

整個事件的起因和經過，烏鴉覺得，可以和勒龐的社會心理學著作《烏合之眾》對照來看。
《烏合之眾》里提到，“群體”有這樣一些特征：沖動、狂熱，容易受暗示和輕信…
但在這個事件中，我感受特別深的是，“群體”的慕強。
勒龐說：群體對強權俯首貼耳，他們只向嚴厲欺壓他們的暴君低頭…群體喜歡的英雄，永遠像個凱撒。他的權杖吸引著他們，他的權力威懾著他們，他的利劍讓他們心懷敬畏。
福田村的村民崇拜他們的統治者，他們篤信自己在做正義的事。
甚至得知殺錯了人，他們還不認錯：我明明只是在保護我的村莊，我的國家，我就變成壞人了嗎？

而慕強必然延伸出的特征，就是凌弱。
一旦出現不構成威脅的異己，他們忙不迭地審查對方，糾到一點錯誤就大做文章。
當村民們將商隊團團圍住，為首的幾個人，理直氣壯地逼迫商隊成員“自證清白”。
為了判斷是不是外國人，逼他們挨個兒說一些日語詞匯，看他們有無發音障礙，還要考他們歷史，能不能說出歷代天皇的名字？
不說？說得太小聲？那就是心里有鬼，不愛國，不配做日本人，打死也無妨…
打著愛國的幌子，他們有權對任何人施暴。

直到商隊中為首的男人憤怒地說：就算我是朝鮮人，你們就能殺嗎？
這句如今聽來正常且正確的話，一下子激怒了村民。
村民們壓抑許久的情緒爆了：老子就是要殺你這個朝鮮人！
殺戮，開始了…

《烏合之眾》提出：個人一旦融入群體，他的個性便會被湮沒，群體的行為也會表現出排斥異議，極端化、情緒化及低智商化等特點…
他們覺得自己的力量無窮無盡，可以做任何事，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平日潛藏在個人內心的破壞性本能，依靠著“法不責眾”出口宣泄…

《烏合之眾》這本書成書于1895年，比福田村事件早了近30年。它仿佛一個預言，預測了這場悲劇。
而我們知道，類似的悲劇從未停止。
時至今日，我們依然能夠看到它幻化為不同的面貌出現。
比如，微博斷案，死刑起步，以暴制暴，一言不合就舉報。
比如，過去幾年，有多少出于所謂宏大的目的、正當的名義，去侵犯個人的利益…
比如，有多少人，把反對一種行為一個立場，變成仇視一個群體…
大家都在放縱情緒，同時，也在縱容權威對大眾情緒的煽動和操控。

這或許就是人性，《烏合之眾》也沒有辦法提出解決方案。
那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結論可能非常無力，那就是：它需要群體里的所有人達成一個共識，在做一個公共決定時，保持理性。
制定規則，謹守規則。唯有理性，才能守住正義的底線。
因為，如果我們任由群體的情緒之箭隨意射向他人，那么終有一天，箭頭會對準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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