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播完后,張笑安病了一場。
“這次可能是急性結膜炎,四五天了,一直沒好?!痹谂c毒眸的對話中,張笑安的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和疲憊感,《深情眼》的宣傳還沒完全結束,他去浙江出差,開始給下一部戲勘景。
精神一旦從緊繃的狀態中解脫,身體就會發出異樣的反應。張笑安幾乎每拍完一部戲,就會生一次病?!稑湎掠衅t房子》拍完,他生了一場情緒病,《深情眼》做后期的日子里,他頻繁跑醫院,中醫把脈、西醫看診,都試了個遍。
《深情眼》劇照(圖源:豆瓣)
《深情眼》有著近幾年現偶罕見的強化學反應CP感,劇內葉濛和李靳嶼的姐弟戀拉扯到了極致,劇外張予曦和畢雯珺劇宣還原漫畫級別的BG名場面。
在張笑安看來,《深情眼》是一部垂直的成人愛情拉扯劇,“比較欲比較撩”,開場便省去了其他敘事枝蔓,將曖昧、攻防、吸引推到前臺。對他來說,這種開門見山的敘事,也是一次創作上的“極致化”嘗試。
《紅房子》播完后,張笑安開始嘗試直播與觀眾直接交流,直播間觀眾叫他“導兒”“安安子”,放心地把自己的CP交到他的手中,把他當最懂異性戀和CP感的導演,請求他不要拋棄現代劇,尤其是現偶。張笑安也樂于在直播間做“觀眾調研”,了解年輕觀眾的內容喜好。
這些互動讓張笑安意識到,自己承載著觀眾的某種情感期待,而剛剛完播的《深情眼》,正是他在這種期待之下交出的一次回應。
《深情眼》導演張笑安(圖源:受訪人提供)
極致成人向姐弟戀
相比之前《暗格里的秘密》和《樹下有片紅房子》這兩部青春題材,《深情眼》是一部成人向姐弟戀題材的現偶。尚未涉獵的題材,情感拉扯線有充足的影視化表達空間,這種新鮮感很快抓住了張笑安。
張笑安將新鮮感沿用到選角標準上,要求“找觀眾想不到的搭配組合”,開機一個多月前,明艷溫暖的葉濛定下由張予曦出演。為了讓這段姐弟戀成立,張笑安需要找到一個在外形和氣質上都能與她勢均力敵的搭檔,同時又兼具“弟弟感”和“陰郁感”兩種特質的演員,最終,他為李靳嶼找到了契合這一特質的畢雯珺。
張予曦和畢雯珺的CP感,在年初的拍攝期就路透出圈,吸引了最早的一波CP粉。視頻發到網上后,張笑安對一條評論印象深刻,“放心,這玩意(成片)肯定拍得沒路透好”。他把這條評論當作對自己的鞭策,下決心“花200%的心血去滿足觀眾的期待”。
《深情眼》路透(圖源:微博@茶妹愛追星)
張笑安的創作思路很明確——“把姐弟戀這件事做到極致”。不同于部分現偶會在開頭用較大體量鋪陳男女主角的家庭關系、事業狀態,為二人后續的分歧與和解埋下伏筆。《深情眼》開場就聚焦感情線,第一集葉濛雷厲風行地處理了職場的糟心事,回到家鄉小鎮寧綏的當晚便遇到了李靳嶼,很快兩個人開始了曖昧、拉扯的攻防。
“觀眾一上來就想看兩人姐弟之間的化學反應,前期的故事展開完全圍繞這兩個人的情感關系走,后面展開人物困境時,也圍繞怎樣輔助角色成長為主,這就是我所定義的極致”,張笑安解釋。
CP感依賴氛圍感,張笑安有平面設計方面的專業背景,學生時代的偶像是杜可風,也喜歡李屏賓,他為《深情眼》注入的影像風格,為氛圍感打了個底。葉濛是耀眼的紅色——紅唇、紅色鴨舌帽、紅色跑車、暖色光暈,李靳嶼則是沉郁的藍色——醫院的藍、游泳池水倒映著天空的藍。二者碰撞,所到之處便成了霓虹色調。
不同于多數現偶的大都市語境,《深情眼》的故事落在濱海小鎮寧綏,生活節奏更緩、空間更緊密的環境中,浪漫感更易生長,為CP線的發展創造了天然條件。
《深情眼》劇照(圖源:豆瓣)
“我們沒有刻意去追求洋不洋、土不土,更多考慮的是怎么在現實存在的生活空間里制造浪漫感?!睆埿Π膊幌胫貜湍μ齑髽?、城市街景、網紅咖啡店這些常見的景觀,他騎著單車在廈門四處看景,最終在海堤路邊實景搭建了整個小漁村,在一片空地上,親手造出了浪漫的觸感和紋理。
“李靳嶼的房子是在奶奶的家基礎之外加建的,因此帶有粗糙的水泥風,內飾則是包豪斯風格,二樓的小陽臺與葉濛家的陽臺相呼應,這才有了他們隔空發信息的橋段……包括門口那棵大榕樹、樹上的風鈴、樹下的秋千、海邊的船,這些都是現實生活中能感受到的日常浪漫,再結合光影的暈染,就會有又現實又浪漫的夢幻感?!睆埿Π拆堄信d致地介紹道。
這些氛圍感與場景的搭建,不只是背景鋪陳,更在潛移默化中強化了兩人的CP感,讓情感張力自然生長。
《深情眼》播出后,張笑安欣慰地看到,觀眾罕見地沒有吐槽被路透的CP感“詐騙”,他形容這是“所見即所得”。
為現偶再度“賦魅”
除去導演,張笑安的另一個身份是音樂總監,《深情眼》中,他親自操刀了8首原創音樂,作詞、作曲和音樂制作人,幾乎都是他一個人。
出人意料的是,《深情眼》的配樂達到了為劇情“賦魅”的效果。劇中流傳最廣的一個片段是,葉濛和李靳嶼確認關系的春夜,葉濛低語:“聽,玉蘭花開了”,而后鏡頭推向李靳嶼的耳朵,玉蘭花骨朵迸開,葉濛將他推向自己,《Queen》帶著清晰律動的節奏線進入,兩人熾烈地吻了起來。音樂與身體同步,完成了情感的陡升。
《深情眼》劇照(圖源:豆瓣)
張笑安有意讓《深情眼》的配樂,與現偶流行的抒情類配樂做出“反差感”,讓整體風格顯得更“時髦一點”,劇內呼應成年人感情拉扯的心理狀態、李靳嶼在酒吧工作的設定,劇外則是考慮到年輕人對音樂的審美喜好,“與時俱進”的選擇。
出于情緒調動和傳唱度上的考量,偶像劇OST往往追求“抓耳”?!渡钋檠邸返呐錁穭t更多是角色心理與關系演變的有機延伸,無論是歌詞的意涵,還是旋律的情緒走向,都與主角的心境相互映照,而非僅作為氛圍渲染的背景存在。
劇中“紅金魚”和“黑金魚”分別是對兩位角色的代指,也是貫穿全劇的意象。葉濛在醉酒后,對李靳嶼演唱了《紅金魚》剖白心意;李靳嶼反復推開葉濛,二人的關系陷入僵局時,他站上舞臺演唱的《黑金魚》,又成為二人確認心意的轉折點。影視和音樂的兩種文本,在此刻交匯,音樂構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對話”。
《紅金魚》《黑金魚》原聲帶(圖源:網易云音樂)
《深情眼》的鏡頭語言,在視覺維度帶來了更靈動的觀感。張笑安并不滿足于單純推動情節的鏡頭調度,而是試圖將影像本身轉化為角色心理的映照。下過雨后積水的地面、沙灘上的潮水、雙面透視的魚缸,既是環境的一部分,也像是角色內心的倒影。
身體語言也在他的鏡頭中獲得了新的觀看方式。《深情眼》中,曖昧被拆解得更細膩也更隱晦,唇部的微張、手指的伸展、腳步的頻率,構成了一個可以獨立解讀的“親密動作語法”,也大大增加了觀感的細膩度。而在過往的現偶中,很難看到這種細節上的層次感表達。
豐富的鏡頭調度,是在一種高度開放、協作的創作氛圍中完成的。張笑安不是掌控型的導演,他和美術團隊、攝影指導,在現場反復做測試,調整光源的位置,窗戶開合的尺度,直到找到想要的色調和質感為止。
《深情眼》劇照(圖源:豆瓣)
“很多場景的完成其實是集體協作的結果,包括鏡頭語言的處理,團隊都會給我很多建議。現場其實是一個‘大家一起玩’的氛圍,我不會要求必須按我的方式來拍,比如李靳嶼洗澡的鏡頭,還有婚禮段落,都是攝影指導建議用高速攝影機來拍的。他會告訴我這個機器拍出來的質感是什么樣的,現場怎么調度會更好看,我們就在現場不斷討論,反復打磨。”
在類型的本體結構上,張笑安也在尋找新的切口。在他看來,現偶劇可以嘗試從敘事方式和類型融合兩個方向出發去松動邊界。比如嘗試打亂時間線、敘事視角,或者嘗試加入奇幻元素、更有趣的人物設定。
保持原創性和表達的新鮮感,避免被現成的表達范式所框住,是張笑安創作中始終在意的事, “我更多是和自己的過往作品比較,在已有的影像風格上去做突破。希望能讓大家看到更多不一樣的作品,所以每部戲都沒有完全延續過去的成功經驗?!睆埿Π舱f道。
理想主義的投射
不論是在直播,還是采訪中,在描述自己的作品時,張笑安提到的關鍵詞往往是溫暖、治愈。
在他看來,《紅房子》講的不僅是愛情、青春和成長,還有面對生活的勇氣,“不管我們在生活中扮演著ABCDEFG中的哪一個角色,都要樂觀勇敢的向前看。”而在《深情眼》中,兩個經歷過巨大生活挫折的人,因為彼此的出現,選擇勇敢地面對痛苦、接納彼此,他希望借此傳達的是,不論什么年齡,都不應該丟掉“奔赴愛情的勇氣”。
《深情眼》劇照(圖源:豆瓣)
“也許是因為現實中對愛情沒有那么信任,所以才會在拍戲時投射一些美好的想象。我生活確實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人,所以才選擇做導演,拍戲對我而言,也是一種理想主義的投射?!?/p>
在張笑安看來,渴望溫暖和治愈,是人性的一部分?!拔遗膽驔]有那么多想批判的,也不想說教,就想傳遞一些美好的愿景?!?/p>
不論是對愛情的體認,還是對現偶的想象,作為導演的張笑安幾乎與當下的觀眾同構、同頻?!都t房子》開播后,他經常直播和觀眾聊天,順便做“市場調研”。一次他問直播間觀眾到底“愛看什么樣的故事”,發現重復頻率最高的回復是“輕輕松松的,不費腦子的”,他恍然大悟,“?。≡瓉硎沁@樣”。
《樹下有片紅房子》劇照(圖源:豆瓣)
張笑安為此調整了《深情眼》前期的劇情編排,將李靳嶼略帶沉重的過往分攤到全劇中,把第一階段的敘事聚焦在姐弟戀的感情線,“以輕松的溫暖基調為主”。
他聽取別人的建議,并且要求自己經常性地自省、復盤。張笑安坦言,自省并不是個輕松的習慣,他內心羨慕沒心沒肺、不敏感的人,又不斷告訴自己,“自省起碼會讓自己比昨天進步一點點”。
今年連續兩部作品成為劇集市場黑馬后,張笑安依舊不覺得自己“做成了什么”,他形容自己是個“自我驅動力很強的人”,始終無法停下和內心的自己競賽。
《紅房子》播完后,他給自己的課題是“學會擺爛”,“但目前為止,進展不太順利”。三月《深情眼》殺青后,他每天的動線基本在機房、家、健身房、醫院間穿梭。
《深情眼》工作照(圖源:微博@張笑安shawn)
《深情眼》播完后,張笑安的新課題是找到商業和自我表達的平衡,這也是新生代導演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他覺得《深情眼》的整體完成度更偏商業,想在下一部作品中加入更多自我表達,但他又對警惕于自己的表達欲,“太自我表達,也容易說教味很重”,他不想讓自己淪為年輕人討厭的那類人。
或許正是這種理想主義和自省之間的復合特質,讓張笑安可以一次次找到與年輕觀眾的情緒共鳴點,并在現代戲中留下自己獨特的風格印記。
過去兩年,現偶并不是劇集市場中強勢的類型,當下長劇又在經歷一輪震蕩與融合的變革期,在這個當口,《深情眼》的熱播,無疑也給了現偶創作者信心。它帶來的啟示是,類型的迭代未必依靠大刀闊斧的改造,細節上的打磨同樣能帶來新鮮感。
當CP感、鏡頭語言、配樂被推到更高水位,觀眾就會感知到變化,并回應這種用心?;蛟S,這也是現偶在當下尋找新面貌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