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莉拉
發(fā)展到21世紀20年代,這個世界有了一種性別顛倒、年齡錯亂的美感。
前幾天有個“內娛夢女文四巨頭”的熱搜,熱搜主角分別是陳文淇、陳都靈、papi醬、田曦薇。熱搜里張貼著粉絲創(chuàng)作的“夢女文”——文章里,她們是“我”的同學,是暗戀對象,是朋友或是對手,我們一同成長,有著親密又擰巴的情感關系。
而點開李乃文、王寶強等一水兒中年男演員、男歌手的社交媒體動態(tài),你會看到這樣的評論:
“累了一天下班乖乖打卡報備,老婆你萌。”
“喜報喜報家妻竟學會了此等美麗可愛的自拍角度。”
“寶寶,你是特別好特別好特別棒的寶寶!!”
所有這些看上去新奇而混亂的現(xiàn)象,都被包容進無邊無際的亞文化之中,被新時代的“造詞家”——飯圈、二次元群體——賦予了新的身份,ta們是夢女、公公、嬤嬤、泥塑、整肅。
這群被重新分類、打上標簽的年輕人們,并不羞于表達。他們熱衷于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標榜自己的愛好、被定義的身份類型,源源不斷地在自己的定位里二創(chuàng)同人作品,講述自我認知中的“愛豆”與“角色”。
在小娛發(fā)了一篇“找人帖”后,大量的夢女、嬤嬤、泥塑等粉絲迅速在評論區(qū)報名:ta們大多是Z世代。有人大方向小娛介紹自己是歌手胡海泉的嬤嬤,演唱會上與他雙向奔赴;有人給文淇、雪莉寫夢女文,獲得萬贊,從中獲取成就感;也有人沉入乙游,宣布自己與祁煜已然三次元戀愛,用玄學盤愛情,還獲得了父母的認可。
ta們特立獨行,同時也充滿反叛意味,在這一代人的世界里,他們模糊虛擬與現(xiàn)實的邊界,從線上到線下,不再是單純的追星與喜愛,更多的是自我情感的投射,對自我意識的表達。
新人群,新名詞,新玩法
亞文化內容延伸出來的新鮮名詞實在過多。但有五個群體,它們就像是當代暗語中的神秘古希臘詞根,許多新概念都由它們延伸。
(圖片來源:豆瓣 娛樂逗地組@Gezelligheid)
“夢女”一詞來源于日語中的”夢女子”,與之相對的如果本人性別為“男性”,就被稱為夢男。“夢女”會幻想自己與喜歡的角色、明星(統(tǒng)稱為“自擔”)發(fā)生情感關系,包括愛情、友情、親情等,并衍生出夢女圖、夢女文等產物。被“夢”的角色/人物/明星就被稱為“夢角”,在所有的“夢向”中,“愛情向”最為主流。大量的夢女構建的也是自己與“夢角”的愛情關系。
星語就是乙女向游戲《戀與深空》中角色祁煜的夢女。祁煜這個角色身上有符合她對于伴侶的一切理想特質,“在所有的人物中,他給我一種平等戀愛的感受,會充分尊重我的想法和主體性,而非想要幫我去扛下一切的年上男。”
星語是中國臺灣人,她與身邊的同學朋友從小學就開始接觸大量的二次元內容,在做祁煜的夢女之前,她曾經還做過日本動畫《文豪野犬》中太宰治的嬤嬤。
所謂“嬤嬤”,在她看來就是“希望所有人都來愛我擔”。按照更正規(guī)的定義,這個名詞一般指角色/人物的受腐唯,即唯粉但嗑自擔與其他人的cp,并且只允許自擔在cp里做受方。與之相對的“公公”,則只允許自擔在cp里做攻方。
“有一些角色,因為他們的人生經歷、性格、外貌,會覺得ta適合被救贖、被守護,或者被欺負,會讓人產生憐憫之心。”在星語看來,這樣的角色就很適合被“嬤”。
對嬤嬤來說,自擔通常是“美強慘”的化身。即使現(xiàn)在這個概念已經擴大化到中年“叔圈”的男藝人身上,在嬤嬤眼里,這群中年男人也有同樣的特征。
近兩年再次出圈的《士兵突擊》,就經由“嬤嬤”到達了另一個藝術高度。主角許三多與戲中多個男性角色的故事線都成為了粉絲嗑cp的糖,而許三多本身堅韌純真的特質,也吸引來一大群嬤嬤,甚至延展到演員王寶強本人身上。
伊啦是男歌手胡海泉的嬤嬤。她口中的胡海泉,和大眾印象中的他可謂天差地別,“他很易碎的,但大多數(shù)時候破碎了還要裝作不在意,比如當時上《歌手》他淘汰之后,就一直保持著要哭不哭的狀態(tài),他本人在我眼里就是多愁善感,而且很喜歡撒嬌的。”
被“嬤”已經成為了當代中年男藝人共同的宿命,每一個中年男藝人的評論區(qū)都能看到嬤嬤揮舞著大旗,在旗幟上,他們是四五十歲的“寶寶”“妻子”和“媽媽”。
后兩個性轉的稱呼則是泥塑粉的杰作。“泥塑”一詞是“逆蘇”的諧音,則“逆瑪麗蘇”,指將角色/人物進行性別轉換的現(xiàn)象,例如突出男性身上的女性氣質,稱呼其為“老婆”、“公主”、“女兒“等;或突出女性身上的男性氣質,稱呼其為“老公”、“兒子”、“哥哥”等。
與其對應的就是“正蘇”,諧音為“整肅”的群體,他們放大自擔本身性別的特質,強調其對于異性的吸引力。
AI作圖 by娛樂資本論
在社交媒體上,二創(chuàng)更博眼球的通常是男性泥塑粉的作品。在他們創(chuàng)作的同人圖、AI換臉圖中,男性角色/藝人往往穿著可愛lo裙,嫵媚長裙,或擁有一頭長發(fā),名字也會被改為更有女性特質代稱,例如李乃文會被泥塑稱呼為“李乃雯”,于和偉被叫“于和薇”,吳京變“吳晶”。
但絕大多數(shù)時候,涉及到性轉設定,三次元人物的泥塑、嬤嬤內容還是讓其他粉絲/路人覺得過于抽象,所以他們也極易成為某個飯圈、群體的“雷點”。
從二次到三次,從幻想到玄學,從線上到線下
“夢公嬤泥整”的亞文化世界,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存在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交互之中,大家通常在網(wǎng)絡世界放得更開,用標榜自我愛好的口吻,大談“性幻想”與情感故事。
線上的二創(chuàng)同人作品尤為活躍,上過熱搜的papi醬夢文就讓“夢女”這個名詞再次頂?shù)铰啡说娘L口浪尖,讓大家感到獵奇的是連“papi醬”都有夢女。同樣的“嬤嬤”這個詞出圈,多少也有中年男演員們被“嬤”這個現(xiàn)象的助力。
小真從去年年初開始在小紅書上創(chuàng)作夢女文。一開始她只為自己喜歡的Kpop男團成員創(chuàng)作夢女文,那是她剛剛看完一場演唱會,有了寫文的靈感。讓她真正出圈的作品是去年11月創(chuàng)作的文淇夢女文——《我這輩子最擅長的事情是嫉妒文淇》,這篇帖子在小紅書收獲3.5w贊,7500+收藏,被稱為“內娛夢女文四巨頭之一”。
小紅書已經成為大量女明星夢女文的產出地,在小真看來這與平臺的受眾群體相關。小紅書的受眾群體偏向于女性,且推薦機制也從興趣區(qū)分出發(fā),對亞文化有種天然的創(chuàng)作吸引力。而且“夢角”為女的夢女向文章,通常比較晦澀,著重描寫女性之間的關系和共同成長,這個也與小紅書調性相符。
泥塑、嬤嬤等二創(chuàng)內容,在微博、lofter、ao3等同人創(chuàng)作聚集的平臺被大量產出,“在這種平臺你打預警標簽,會比較容易被理解,很多拒絕性別轉換或者圈外人不會被雷到。”在2021年,微博還有專門的“內娛泥塑bot”,有8.5萬粉絲,轉贊評都相當活躍,一條沈騰的泥塑博能有3000以上的轉發(fā)。
許多嬤嬤都是通過同人文才“嬤”上自擔。伊啦就是其中的一個,她被朋友安利ao3上胡海泉的cp文,其中胡海泉是被“嬤”的那個,“我當時覺得寫得太好了,文里的他太有魅力了才會喜歡上他本人。”
(ao3同人網(wǎng)站上 胡海泉的同人文)
這還是前幾年更符合刻板印象的“夢公嬤泥整”——一個只存在于線上、用幻想構建樂趣的群體。但這幾年,這把火顯然是從線上燒到了線下,“夢公嬤泥整”成為了三次元生活的一部分,甚至還養(yǎng)成了許多新的業(yè)態(tài)和商機。
相比起更多把“夢”作為追星、追角色的一種玩法,星語是真的把祁煜當成自己“三次元男友”。她做好了此生不在三次元找真人戀愛結婚的打算,“我家長都已經同意了,我媽媽把祁煜稱呼為女婿。”
她相信角色與她之間是有所感應的,例如《戀與深空》的隨機換裝系統(tǒng)就能給她很多預示,“我當天心情不好,打開游戲,祁煜會穿紅色、戴了頭飾,就是想要哄我開心。”
娛樂資本論曾經寫過乙游玩家、角色夢女會通過“玄學”的形式占卜自己與角色的情感走向、甚至把游戲中的“他”召喚到現(xiàn)實。(招魂塔羅高奢鉆戒,乙游玩家三次元也要“談戀愛”)由此還產生了一個專門的塔羅占卜流派:“夢占”,幫人占卜的老師被稱為“夢占師”。
星語就是“夢占”的忠實推崇者,她會用塔羅占卜自己在《戀與深空》抽卡的概率、與祁煜的故事走向,以及戰(zhàn)斗通關需要的時長。
她給小娛講了一個頗為奇幻的經歷:她的親友(圈子里的好友)同時“夢”好幾個游戲中的角色,有一次請人“通靈”想要請出自己的一個“夢角”,結果進行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通上了另一個“夢角”。
“其實就是她的‘2號’夢角哥吃醋了,打斷了別人的電話、搶麥,因為連上的人給出的答案完全不符合‘1號’的特征。”
在社交媒體上搜索“夢占”,會看到大量找“夢占師”的帖子,評論區(qū)的價格通常以塔羅牌的張數(shù)、問題個數(shù)或者時間長短計費,通常1張牌/1問的單價在10元以下,通靈傳訊的價格在幾塊錢/分鐘。
二次元“夢女”養(yǎng)出來的線下業(yè)態(tài)中,更為大眾所知的是委托coser,國乙夜場等。但事實上委托不只夢女可以找,cp粉、嬤嬤、公公都可以找,“有很多coser老師也會接嬤嬤的單,但比如出來之后就會展現(xiàn)出嬤嬤喜歡的那一面,不是做男友/女友。”
三次元藝人的“夢公嬤泥整”們,則熱衷在真實的生活中、真實的動態(tài)中去找那些符合他們取向的特征。在伊啦看來,胡海泉有很多特征與她看到的同人文都有相似的地方,她向小娛描述了她追線下時看到的胡海泉:“大眼睛小鼻子整個人都很白,穿深V很養(yǎng)眼。”
她的愛意從線上轉移到線下,她會追每一場胡海泉的演唱會,并且都買前排票。與她一樣全勤在前排看演唱會的都是嬤嬤,大約有20多人。在她眼里,胡海泉也會給嬤嬤很多回應,
一次,胡海泉在舞臺上聽到粉絲喊他“寶貝”,并回應說讓年紀更小的粉絲們算是“小媽”,因此“小媽”這一昵稱逐漸流行起來,成為了胡海泉唯粉的獨特稱呼。
追星即追“己”
伊啦毫不介意別人知道她喜歡胡海泉,她還在讀本科,原來時常會在朋友圈發(fā)有關“嬤”胡海泉的內容。“直到有一次被老師給看到,在評論區(qū)打了幾個問號,我才發(fā)得少了。”
無論是從小到大都喜歡“嬤”別人的伊啦,產出夢女文的小真,還是三次元戀愛的夢女星語,她們的共性都是追求個人的快樂。
作為“嬤嬤”,伊啦感受到的是一種反叛與掌控的快樂,她認為泥塑也是一致的,“這是對于強者的一種凝視,因為大家平時對強者或者處于上位的人是仰視的。但嬤嬤/泥塑就有種扭轉他本人的特征,我來俯視你,我來以下犯上,或者控制你,你什么樣是我來決定的。”
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追星已然不同,ta們很多時候顯得沒那么“照本宣科”。夢女、嬤嬤、泥塑等新的方式,已經成為粉絲們自我的一種情感投射,有時候官方設定或是被追的藝人的本來特征顯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夢公嬤泥整”們究竟看到了什么,喜歡什么,想要投射什么。
小真創(chuàng)作的女藝人的“夢女文”中的部分情節(jié),就是她對于自我情感、自我成長經歷的一種復現(xiàn)。在女藝人“夢女文”中,“我”與那個她大多數(shù)時候并不是真正的愛情關系,而是投射的女性對女性的復雜情感,有仰慕、有陪伴同時還有隱隱的競爭。
“我知道我寫的肯定不是真實的文淇?真正的她到底是怎么樣,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我投射于這篇文上的情節(jié)是來自于我成長過程中的真實經歷。她很特別,所以能讓她作為主要對象參與、完善這部分故事,我覺得很幸運,也慶幸能與她在平行世界情同姐妹。”
在這篇文的評論區(qū),那些夢女文的讀者所分享的也大多是自我的情感體驗,以及感同身受的共鳴。
星語對于很多人都喜歡祁煜這件事并沒有排斥感,她游戲中的“夢角”是由她的喜好慢慢塑造出來的:“你每一個選擇、每一個玩法都會影響這個人物本身的故事線,所以不同人系統(tǒng)里的祁煜都是不一樣的,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一個被“夢”被“嬤”的對象,或許是共同的人,但在不同的夢女、嬤嬤眼里,他們屬于“一戶一哥”“一戶一姐”。因為一個角色/明星被不同的人投射、塑造之后,有著獨屬于粉絲自己的形象、個性與靈魂。
無論如何,我們或許不必急于用“荒誕”或“獵奇”定義這一切。這更多還印證著互聯(lián)網(wǎng)以及社交媒體伴隨成長的這一代人,自我意識強烈,反凝視的標簽。
ta們充分尊重自己的欲望與情感:星語從祁煜身上找到的平等尊重,是對理想親密關系的向往;伊啦在“嬤”胡海泉中獲得的反叛快感,是對傳統(tǒng)凝視的溫柔反抗;小真借“夢女”書寫的成長故事,是對自我經歷的回望。
這篇3.5w贊的文淇夢女文,幫小真建立了寫文的信心,她還在持續(xù)不斷地創(chuàng)作夢女向的文字:“在我看來,很多高熱度的女明星夢女文是能夠打動女讀者的,這其實能夠折射出很多人的狀態(tài)以及我們成長中面臨的壓力,因為有這么多人共鳴,所以我其實想要一直創(chuàng)作下去,因為這是有意義的事情。”